大學春秋──浪漫主席

大學春秋──浪漫主席

背景概述：1978年2月至1982年1月，入讀廣州石牌華南師範學院(華南師大)歷史系。其間發生了十一屆三中全會公布歷史問題決議﹑鄧小平取代華國鋒﹑傷感文學流行與冬天童話的風波﹑反對精神污染運動與提出四個堅持﹑設立開放城市及經濟特區﹑開始實行改革開放政策等社會變遷。

父母在縣城復出工作，父親又創建了一間完全中學，受省政府記功，擔任校長兼書記直到70歲。母親只能屈當一名工會普通幹部，等侍退休。據說當時全縣共有10名抗戰幹部，我媽兩姐妹家就佔了4名。

我連任四年系學生會主席，受時代潮流感染，激發了逆反性思考及輻射式思維的創意能力，成為學業和學生領袖中的姣姣者，風流倜儻，備受同學敬重。

精英阿大──父﹑兄在家鄉同輩人中都被稱「阿大」，即排行第一。想不到我在大學同學中也成「阿大」。班內老三屆多是各地區省級名校生，陸海空三軍復員軍人齊全，才子才女眾多。只因我入學分數全系第一，女主席半年後讓賢，我接任系學生會主席直到畢業。在宿舍掛「莫談國事」牌，受總支書記批評為「無知模仿舊社會茶館文化」。總支召集學生會﹑團總支幹部會批判資產階級生活作風，我發難問為甚麼褲褪多一寸少一寸都是資產階級？令領導光火。小同學樂於請教，封我「老幹部」綽號，二十年後仍受到的尊重。(83-大1)

文學的掙扎──剛開學一首《致妻子》的情詩轟動全校。狂借大量外國文學名著來讀，尤其迷戀外國詩人：搜羅精讀了歌德﹑拜倫﹑雪萊﹑普希金﹑萊蒙托夫﹑泰戈爾的全部詩作和小說；開始模仿《瑭璜》的結構寫作《創傷的心靈》；第一部小說稿《手》。師妹們當面爭著背朗我的壁報詩。對同學父親稿約的疏忽，誤了當時的文學前景。一年級後又有可以越級報考研究生的機會，因不願轉移心力而失機。(84-大2)

浪漫黃昏──排隊打飯而用衣袋裝著外語卡片反覆讀。花園般的校園，夜飯後獨自散步，總有師妹加入伴行，圖書館也有師妹為我佔位。寫詩詠唱漫步情景。深夜裡約女同學散步，別有新鮮感受。有師妹因為考試不順心，散步時在我面前灑淚。小同學以為我「精神需要太多，太太難滿足」的猜測並不準確。晚上成群結隊往相鄰院校看電影，軍人列隊也阻不住人潮。我日記中有兩個月看了四十場電影的記錄。(85-大3)

鋒芒初露──鑽入猿人落地原因的問題中，西方奴隸制作業獲嘉獎，中古史考試卻低分。系唯一同時修雙語的學生，可惜未堅持。省研討會上勇辯農民戰爭性質，大出風頭，同學紛紛效仿。對史學專著《分期爭論五十年》﹑《中古史周期論》等的研讀與批判，對傳統史學的懷疑(空框架的大廈)，偏好自然哲學新成果系統論﹑控制論。養成了勤做卡片﹑系統提綱﹑準確猜題﹑用剪刀膠水寫論文﹑背熟史料數據應付考試﹑用茶壺飲水等「怪習」。最後定焦「王弼玄學」，系主任只好自任導師，說：「我就這點本事，你要靠自己。」(86-大4)

最多舞伴──傳統集體舞興起，老三屆善舞受稱讚。我又煽起交誼舞初熱，現炒現賣逐級教舞。文娛委員的柔軟舞姿令我不禁動情，嚇得連忙走開。系舞會上輪流邀送女生給其他男同學。因支持團支部搞「聖誕化妝舞會」被全校廣播批評，他系主席深感疑惑說「看你如此老成也會做這種事？」我卻笑說：「其實是辦毛澤東誕辰舞會，領導搞錯了。」任教後是唯一與學生跳的士高的系主任。但回港後忘得一乾二淨，同學聚會上不敢應邀與女同學跳舞被大家鬨笑。(87-大5)

師妹多妙趣──四位師妹上門相約長期輔導。低屆女生每逢考試與論文作業就邀我上門，圍著請教，一再邀請拍攝彩色生活照。本系女生感嘆「肥水流入別人田」，其實她們亦多有接受輔導，有的畢業後還請我指導修改論文與教學模製製作頗有收效(獲獎﹑升職﹑分配到大學)。師妹在飯堂裡圍著爭相背誦我的情詩。多年後她們仍笑言「如果老羅單身，不知有多少師妹會撲住上」。畢業20周年會餐時，竟有同學揭發我當年曾給師妹寫「情詩」緋聞，大眾愕然。(86-大6)

戀愛系傳奇──因為男女同桌吃飯﹑一起看戲而被譽為「戀愛系」。男女雙人舞四連冠，後來擔任官職都特高。戀愛成對多成功率高，我當了很久的「電燈柱」。無奈地揮手敷衍女生關於「誰拍拖」之問，竟啟發出天才的猜測能力。自殺傳言的風波：中文系已有女生後悔下鄉時嫁作粗人婦而自殺，我系又傳名校生某某想自殺，原來只是站窗戲語。小同學連夜「追殺情敵」的傳言。小王無私奉獻式的求愛風格。師生戀在極隱蔽時已被我猜出，後老師膽怯無疾而終。(89-大7)

氣功生奇技──本好運動，年年參加越野跑。軍訓射擊的失敗，軍官打越南去了。氣功大師來校傳功，同學先學者效果各異，引起興趣，練數天而功成，一發不可收拾，狂熱於「自發五禽戲」﹐夜夜長練，一學期減肥十斤。偶然在舞曲中練功發現自發動作的節奏性，創自發舞蹈氣功。任教後發表兩篇氣功文章﹐引來數十省同好來信請教，有人建議開闢氣功減肥班，有人帶禮品親訪，皆勸務實。在香港進一步推展到「自發武功」，拳﹑棒﹑刀﹑劍樣樣通。(90-大8)

一文成標誌──第一學期介紹記憶方法，另一師妹竟因不敢同臺介紹經驗，私自缺課避開。第二學期演講賽失手，卻因而總結成經驗文章，講記憶法﹑領悟法﹑復習法，推論自我激發智能的體會，由校學生會向全校推介，後又收入全校文革後第一本《教學經驗匯編》，是我發表的首篇學識性論文。他系同鄉以此指稱我：「歷史系那位發表經驗的老鄉」。(91-大9)

多彩家書──妻子約定每周一信。寫詩及抄詩成為家信重頭戲。一周少寫就被稱為「同志」。生日獻詩的產生及其內容簡述。鬧點小憋扭也是一種調情方法。假期回家的教子三妙法：追問所見訓練觀察力；錄放哭聲治哭訓練開放情感；看著動物圖冊即興編故事﹑問故事。可惜不能堅持記兒子成長日記。兒子小照成女同學的寵物。(92-大10)

郊野裸泳──搞了幾次樂趣無窮的郊遊(植物園﹑白雲山﹑同學家包餃子)，最後想再搞個轟動性郊遊：到沙箕灣白天游泳﹑野炊，夜裡結蓬露宿﹑裸泳，半夜裡民兵滋擾，同學們奉命到來請回。一名女生死守，迫使數名男生堅陪到早上。轟動了麼？被掩飾了。(93-大11)

最後決鬥──很善於考試：只要想猜題總能十不離七八，而且上考場就興奮表現超水準。師資班評測試奪魁，總支書表示歡迎留校。系主任擔心我們浮躁，批評「你們搞學問還是幼稚園」，使我預見期試必出難題。同學們預先做好答案，四名精英聯合協作暗中挑戰我的優勝地位，我倉促改變題目做了兩題，竟猜中其一，因而最先交卷，令老師吃驚。兩場大試我皆得最高的95分，小同學感嘆「還是老薑辣」。連比頭顱和手臂粗大，我也第一。若比畢業論文當更懸殊。(94-大12)

老師的賞識──只在無同學時才請教哲學問題。政經老師拍著我肚子說「滿肚料，申請免修我的名著選讀吧」，我不敢做。系主任備課時「諮詢」世界史教法，我竟滔滔不絕。同學以畢業論文請教，我只匆匆看了一遍，便提出二十多條意見，他笑說比老師意見還詳細。畢業論文高瞻遠矚，四天寫了三萬六千字，日後此論文學術地位連跳三級。畢業酒後三位副主任一致為我不能留校表示嫌意。兩年後主任感嘆對高足看走了眼。論文評價時，系主任對送審者說「我們無人懂看他的論文」。但擔心影響學術自由，始終不申請入黨。(95-大13)

大學時期心性自析

這時期的周遭環境最自由，群體生活最活躍，因而我的言行很有些遊戲人生﹑遊戲學術的意味，四向出擊，得心應手，但很勤奮，像飢牛闖入菜園子一樣瘋狂地學習，因此令思想﹑學識﹑智慧﹑才華﹑情愫得到了充分的發育﹑成長﹑自我生產。也因為朝夕與年輕人相處，身心變得十分年輕，好勝鬥勇，創意不斷。這些經歷使清高孤傲的性格逐漸轉變成為略帶自由主義色彩的自我奮鬥精神。這種精神對日後的教育理念﹑創意作業和待人此行事態度，都有重大影響。

或許也是這種自由主義作祟，大學四年我在事業上卻按部就班，不想利用比同輩優越的智能基礎，作艱辛一搏或搶閘闖關，一再錯失盡早發表創作成果及報讀更高學位的機遇。

或許也是這種自由主義精神作祟，我不願向流行價值觀念妥協的心態又有了明顯發展。一是在二年級決定放棄英文只修俄文，造成回港謀生後的弱勢。二是畢業分配時，不作任何爭取，只聽由謠言流佈及老師選擇，釀成最優成績者得不到最優安排的後果。三是因為內心還需要時間去消化文化革命及當時政治生活中的負面經驗，政治上一直表現冷感，還喜歡搞點出位舉動，發點自由言論，不再如許多先進學生一樣申請入黨。這些缺失後果都很嚴重，特別後者，既為再次進入體制內管理階層增加了困難，更為日後遭受黨內小人惡意偷襲提供了難得的便利。

當然，對上述經歷的自我反省，後來也成為教育學生的思想資源，但自己並未變得精乖。其中的確充滿社會人生的弔詭。

儘管放縱精神自由，我卻極為眷戀家庭溫馨，這也是我拒絕考慮眾多廣州同學的勸諭，斷然從廣州折回湛江的原因。這是否反映出自己由於對社會作為的無奈感日漸強烈而變成反求於自家的快樂呢？還是反映出我通過研究老子無為思想及孔子中庸哲學，已經從過去激進的﹑走極端的思想模式走了出來，開始形成一種折衷主義的──兼顧兩端執中間的﹑因為不爭而天下不能與之爭的人生哲學？

留待以後慢慢咀嚼箇中滋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