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哭此一場

何必哭此一場



就這樣輕輕鬆鬆、糊裡糊塗,便完成了從社會主義走進資本主義、從主權國家走進殖民地、從第三世界走進第二世界的過程。



我在深圳逗留了兩天,到中國銀行提取妹妹為借給我預存進去的4,000元港幣,購買一些生活用品。

11月28日,我到了深圳羅湖海關二樓,準備走進神秘而陌生的資本主義世界。一同來送行的,除了妻子外,還有在深圳工作的弟、妹和表妹。兒子已留在學院由同事照料。

這時,我身上帶著6,000港元,是全部的赴港謀生基金。其中1,000港元是自己的,用夫妻兩人二十多年工作的全部存款兌換的。1,000港元是爸爸給的。我到香港後必須在這些錢花光前找到工作,否則將不知如何是好了。

時值中午,過關的人不多。我在妻子幫助下,重新將一個被袋、一個人造革皮箱、一個手提袋捆牢在小手推車上。十幾年來,我已習慣每次外出都由老婆準備行李,今次也不例外。

細心的弟弟向一個剛從香港過來的人打聽過境事項。那人操北方口音,大咧咧地說:「你哥有單程證,又有香港出生證,大大方方過去就行,怕甚麼!我以前剛到香港,靠走私電子元件賺錢,幾十萬元貨就夾在西裝裏子上,也從未出過事。」

他一邊說,還一邊展開西裝上衣內裏,示範怎樣夾帶走私貨,旁若無人。我聽著他大聲說話,看了看站在近處的海關軍警,生出怪異的感覺,直覺今後真的要獨自面對完全陌生的環境、完全陌生的人了。

輪到我出關了。妻子和弟妹一直站在外頭看著我怎樣問清次序,怎樣繳費、填表、交驗證件。因為裡面亂哄哄,我生怕出錯惹麻煩,只自顧自地忙著。半個多鐘頭過去,終於完成離境手續,一種莫名的緊張忽而湧上心頭,竟未留意親人們的神情,就徑自推著行李闖羅湖橋了。

哦,真想不到,久聞大名的羅湖橋,不斷在各種反特務、反偷渡小說出現的羅湖橋,竟然只是兩座海關大樓之間的一道走廊,不到30米長吧?我不禁感到好笑:文人們把中港間的距離未免誇大得太過分了!

走過羅湖橋,就踏上了香港的土地。忽而眼前豁然一亮,在入口處看見一幅大招貼畫,上面印著一個清秀和悅的女關員在向市民致敬,一行醒目的大字寫著:「如市民對我們的服務有任何意見,請致電某某投訴。」已習慣被政府管治的人,看見「服務」、「請」與「投訴」等字眼,頓覺一抹清新之風輕輕拂過心頭,沉重迷惘的心也似乎輕鬆了些。

我持的是香港政府專門發給香港出生者的「無限制居留許可證」,因此無須任何手續,就進了「香港居民通道」,連行李也未曾打開檢查過,只消十多分鐘便萬事大吉,坐上開往九龍的電氣火車,直奔落腳地–––黃大仙區的一個公屋村而去。

一個鐘頭後,我按響了堂伯家的門鈴。

就這樣輕輕鬆鬆、糊裡糊塗,便完成了從社會主義走進資本主義、從主權國家走進殖民地、從第三世界走進第二世界的過程。

過了幾天,我到人民入境事務處辦了身份證(費用全免),又到中國旅行社辦了回鄉證(要交100港元)。元旦前夕,我第一次以「香港永久居民」和「愛國僑胞」的身份,回到深圳,和闊別了一個月的妻兒團聚。

弟弟悄悄告訴我:「你未免太粗心了,那天辦完過關手續後也不回頭看一看嫂子,害得她回來大哭了一場。」

我連忙向老婆賠不是,她笑著說:「早知這麼容易又可以見面,我就不會白哭這一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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